在異鄉,「教」孩子說中文

去年三月在台灣時,我有幾場新書分享會,每一場我都帶著阿雷出席,可愛的他常常跟我搶麥克風,跟讀者說話,結果,就常有讀者舉手發問: 「阿雷中文說的很好,你都怎麼教他中文的呢?」 其實,我沒有特別「教」他,我只有那一百零一招: 堅持跟他說中文而已。

十三年前搬來芬蘭時,芬蘭文課的老師就一再提醒我們: 「等你們有孩子時,一定要跟孩子說你們的母語!芬蘭文他們會在環境中自然學會,母語卻只能靠你們,而且,孩子只有在母語堅實的基礎上,才能學好其它的語言。」

我想,老師會特別強調,因為很多移民父母到了芬蘭後,就只跟孩子說芬蘭文,丟棄了自己的母語,十分可惜。 因此,有了阿雷之後,我跟老公對這一點很有共識,他只對阿雷說芬蘭文,我只對阿雷說中文。

如今,四歲半的阿雷,雖然芬蘭文的字彙量和表達能力難免比中文多一些、流暢一些,但是他仍然保持跟我說中文的習慣,哪怕偶爾需要想一下用字,偶爾不會說的單字會用芬蘭文代替(然後媽媽我會馬上用中文說一次給他聽),但他可以很清楚地認定並且分辨,跟誰該說什麼語言,跟媽媽,當然就是說中文。 因此我一直以為,只要媽媽或爸爸堅持跟孩子說自己的母語,孩子自然就會以那個母語回應,直到最近連續幾次從朋友的故事中發現,原來孩子跟我說母語,並不是「理所當然」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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*阿雷在媽媽的新書分享會上,也想自己拿麥克風跟大家說話。

有朋友告訴我,孩子原本在家中說自己的母語說得很好,但是一上了芬蘭幼兒園,沒多久就轉換成說芬蘭文,僅管媽媽還是用母語跟孩子說話,孩子卻用芬蘭文回答。

也有朋友告訴我,孩子完全聽得懂她的母語,但一樣是芬蘭文回覆,她甚至曾因此假裝自己聽不懂芬蘭文,當然沒兩下就被孩子識破,最後她對我說:「孩子願意跟妳說中文真的很難得,對我來說,只要他們還聽得懂我的母語,我就滿意了。」

聽了朋友的故事,我才明白,原來孩子願意在「異鄉環境」中跟我說中文,並不是理所當然,其實是很多因素的總結。 我開始跟老公討論起,為什麼我如此「幸運」,阿雷到目前為止都還願意用中文跟我對話,雖然我們不是專家,但是根據生活經驗,簡單歸納出幾個可能的原因如下:

較晚上芬蘭幼兒園?

首先,他比較晚才上幼兒園,大約在兩歲八個月快三歲時才去,芬蘭人通常若有正職工作,常讓孩子一兩歲就去幼兒園了,然而當時我們的考量是: 「希望孩子能待在媽媽身邊久一點,習慣說中文的情境與時間長一點。」也許這是其中一個原因。 不過,我也有其它的異鄉媳婦朋友,孩子一歲多就上幼兒園了,直到現在七八歲,一樣是跟媽媽說中文,顯然,上幼兒園的年紀雖然可能有影響,但應該不是全部的原因。

每年回台灣的中文環境?

再來,我和阿雷每年一定回台灣一次,待上個把月,因此,他從小到大就習慣,自己有「兩個家」,有「兩組人馬」,需要他說「兩種不同的語言」。每次人在台灣的期間,他甚至會出現暫時「忘記」芬蘭文的情況,中文也會在短時間內顯著進步。

媽媽不是唯一說中文的人?

還有,我們很幸運,四年多前從西部小鎮搬到芬蘭南部時,正好遇上同住芬蘭的一群台灣媽媽們,各自都有年紀差不太多的孩子,於是整整一年到一年半的時間,我們幾乎每週都有「中文故事屋」,由不同的媽媽輪流說故事給孩子聽,帶孩子玩遊戲、唱歌,而我們這些各自全職帶小孩的媽媽,還常常一起下午茶,帶著孩子輪流去各家玩耍。

如今,這群孩子各自上幼兒園,媽媽們也各自搬遷、或各有新的工作學習或生活計畫,很可惜的,「中文故事屋」不復存在,阿雷也不再有機會常常聽「媽媽之外的人」說中文,然而,生命中前三年那耳邊三不五時有中文圍繞的日子或許隱約紮下了根,無形之中讓阿雷建立了這樣的認知:在芬蘭說中文的,也不是只有媽媽一個人。

最重要的,是爸媽的堅持!

以上,其實都是我們的「猜測」,而且我相信都是很重要的「助力」,但是,我想最重要的,還是爸媽的堅持。阿雷跟我說中文,因為「我們很堅持」,包括我,和孩子的爸。

我堅持,在任何情況下,我都要跟他說中文,當他用芬蘭文取代不會說的中文字時,我就當場用中文重覆一次給他聽,慢慢地,讓他從中學習。 有時候,明明說芬蘭文比較方便(比方人在台灣時,芬蘭文甚至可以在必要時,變成我們母子的「祕密語言」),但是我從來沒有這麼做,因為我知道,原則遠比一時的方便重要。 當然,在這個過程中,孩子難免有些語言上的質疑,此時,我還是只有一句話: 堅持原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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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一回,我去幼兒園接阿雷時,他的朋友薩姆用芬蘭文跟我對話了一陣,我注意到,阿雷目不轉睛地看著我,像在思索著什麼。平常我也是用芬蘭文跟老師對話啊,他也沒這樣看著我,我猜,對阿雷而言,薩姆和老師不一樣,他習慣成人之間對話的語言,可能是中文、芬蘭文、或英文,但是當媽媽用芬蘭文跟他的朋友對話時,那個感覺突然就不同!

一離開幼兒園,阿雷果然開始發問:

「媽媽,為什麼你對薩姆說芬蘭文?」

「因為他不會說中文啊,我說芬蘭文他才聽得懂。」

「那我可不可以也對你說芬蘭文? 我也想要跟你說芬蘭文耶!」

「不可以,你要跟我說中文。」

「為什麼?」

「因為中文是媽媽的話,你是我的孩子,你要會說媽媽的話啊!」

「喔!」

他沒有再繼續質疑下去,算是接受了媽媽的論點,這一關暫時算輕鬆度過,雖然我無法預期在阿雷的成長過程中,是否又會出現其它的「語言關」,但我開始實際體會到,「堅持」的重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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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不會假裝自己不會說芬蘭文,或是聽不懂芬蘭文,因為那是不可能的事。

我一直覺得,成人所有的假裝,在孩子澄澈的心面前都無所遁形,真正重要的,是如實的呈現自己的樣子,做為一個媽媽的樣子、一個成人的樣子、一個身為移民的媽媽,也可以憑自己的努力學會芬蘭文的樣子,這些都是媽媽真實的模樣,也是孩子需要認識的部分,包括媽媽的原則。

所以有時候,阿雷甚至會「赳正」我的芬蘭文,或是教我某個字的芬蘭文怎麼說,做為媽媽的我總會謝謝他,偶爾當我的「芬蘭文小老師」,但也不忘提醒他,芬蘭文你教媽媽,中文就媽媽教你囉! 這是我們在芬蘭社會中,彼此自然會扮演的角色,親子,本來就是互相學習的,不是嗎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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今春又有一回,我去幼兒園接阿雷時,阿雷用芬蘭文和朋友老師說完話後,很認真的用中文對我說: 「媽媽,幼兒園的人都不懂中文,所以我一定要用芬蘭文跟他們說話。」一份「這是不得已」的樣子,那認真的表情把媽媽我給逗笑了!

「是啊,所以你跟他們說芬蘭文,跟媽媽就說中文,對嗎?」「對!」他也笑著對我點點頭,我則擁他入懷。

如今,每當阿雷對我說中文,偶爾需要慢慢地想一些字彙時,我開始用更柔軟耐心的心情等待,因為我不再視「他對我說中文」為理所當然。我知道,父母有堅持的原則,孩子也有選擇的權利,而我很珍惜此時此刻,彼此的原則與選擇正好平衡又安然,雖然我無法預測未來,但是,我會繼續這樣堅持下去,只要他在我身邊,我就會努力用中文滋養他。

阿雷,媽媽會一直跟你說中文,盡我的所能,用中文陪伴你長大,現在,未來,永遠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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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的新書: 教養可以這麼自然-台灣媽媽的芬蘭育兒手記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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