生命中難以捉摸的時間
曾有家人朋友問我:「妳為什麼,總是找得到東西寫?」
我其實沒有特別的答案。也許對我來說,生活本身,就值得不斷書寫,看似平凡的每一天,其實隨時都在不斷發生,不斷改變。而時間,永遠走得比我所希望的快,我永遠也來不及記錄下所有的事物,補捉下所有的時刻。
幾週前,芬蘭的一所高中,發生了讓國際震驚的悲劇。然而我今晚想寫下的,並不是事件本身,而是它開始發生的那一個小時,與那段時間。
我不是個常常會注意時間的人。十年前還在青春年少時,我養成了不帶錶的習慣,因為覺得時時刻刻跟著手錶與日曆行動,實在無趣。僅管現在,人早已過了可以不管現在幾點鐘的年紀,也早已擺脫不了時間設下的分秒,甚至不用看錶也可以對時刻有所捉摸,我還是很少戴錶。
也許是不習慣手上有「多餘」的重量,於是需要的時候,寧可多做一個伸手的舉動,從包包裡掏手機看時間。
僅管不常注意時間,然而悲劇發生的那個小時,我卻莫名的記憶清晰。
那個早晨,近午的時刻,我剛開完一個會,會議比預計的時間長,結束時我掏出手機,11點出頭。
那天的霧很濃,我很少看見這樣的濃霧,也很少行走霧中。霧散了,風卻仍然狂,我向對方道謝道別,再次查看時間,11點半。
然後我沿著來時的路,沿著樹林與河流往回走,決定去吃午飯。來到供應午餐的咖啡,坐下喝湯,看窗外搖擺的樹,和逐漸稀了的霧。身邊的人們討論著早晨的濃霧,他們不知道,此時南方的首都附近,悲劇正在發生。
我們都不知道,很快的我們不會再談論今天的霧,我們會在震驚中談論著,起大霧的這一天所發生的事。當時的我並不知道,只是一如平常,喝完了湯,喝完了茶,再次查看手機上的時間,12點多一些。然後我起身,在大風中走回辦公室。
對我來說,這一天就跟任何平常的一天一樣,只是霧特別濃,風特別狂,還有,我一直查看著時間。就在這同一個小時裡,遠方的悲劇正發生,就在我開完了會,悠悠的吃著午餐,下意識的查看時間的時候。
對於在事件中失去親愛家人的人們來說,這一天的開始,也許就如同平常的每一天,父母一如平常的與孩子說再見,卻不知這是最後一面;孩子一如平常的吃午餐,卻不知那午餐永遠無法完成;昨天坐在自己身邊的同學,今天已經逝去;幾分鐘前試著保護學生的校長、急著搶救傷者的護士,在下一分鐘,她們倒下。
對我來說,這生命的吊詭與無常,跟悲劇本身一樣讓人驚心。
當指針一分一秒的向前,同一秒中有人慶生,有人來不及道別。而我們常常忘記,時間從不照我們的預期走。那些難以捉摸的片刻,總是在回顧時最是清晰,而那當下無法理解也無法預知的時間,回首時則特別的重。
我想起一個從小到大一起長大的好朋友。
我們從小學同班到高中,在同學的眼中同樣另類,同樣特立獨行,我們試著劃分彼此的不同,卻又始終心靈相契。僅管後來我們走向了不同的人生路,然而時間在我們之間,好像隨時可以倒流。
最後一次看見她,是在我的婚禮上。當時她告訴我,她也快要結婚。然後我聽說,她完成了學業,就要回台灣,一切都如她所計畫,只是在這之前,她要先與好友前往巴黎,完成兩個女生在歐洲開車自助旅行的夢想。那夢想,我已經聽她說了好幾回,只是我從沒想到,在她終於往夢想前去的路上,從未有機會再歸來,那時,她新婚三個月。
得到消息的那一天,我從辦公室心神恍惚的回到台北的家,對家人說了一句話,大哭了一個晚上。如今事隔多年,往事如煙,回首仍會溼了眼眶。時間已逝,卻未減少重量。
我其實不知道,今晚為什麼會突然想起這一切,想起這些那些,難以預期與捉摸的時間詭譎,也許是因為,我正聽著冰島樂團Sigur Ros的專輯:(),聽了一個晚上。
很久以前曾聽冰島女歌手碧玉在訪談中說過:在冰島,人們學會及時行樂,把握今朝,因為你不知道,明天火山會不會爆發,生命什麼時候會不見。
我學不會及時行樂,倒是現在看見棉花糖我學會馬上吃,買了新衣我學會馬上穿,不會再等待那個「特別的一天」,與「更好的時刻」,因為我從生活經驗中學會,糖不是天天有,新鮮不會永遠在,那特別的一天和更好的時刻,不一定會來。
而年復一年,我也發現自己不知從何時起,對於補捉那人們歡慶的時刻,或是天空特別暗沉的一天,從不厭倦,因為每一天都不會相同,每一刻都沒有第二次,於是我忍不住要用不同的方式,記下每一個瞬間,用文字,用影像,用心,用呼吸,好像只有如此,我才能跳脫時間,在自己的心裡擁有永恆。
聽著這音樂,我好奇的重新翻尋三年前寫的這篇文章,赫然發現,當年我聽著同樣的音樂寫文章的同時,竟然也想著跟今晚相似的事:想著永遠不會重複的時間,想著遺落在焦點之外的細節,想著空白之中的生命樂音。
原來,音樂,已經悄悄幫我記錄下看似流逝了的時間。
而我,仍然不常戴錶。
相關文章:來自冰島的空白
音樂:Sigur Ros (): untitled 1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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Comments
很喜歡你說「生活本身,就值得不斷書寫,看似平凡的每一天,其實隨時都在不斷發生,不斷改變。」
在研究書籍中曾經讀到「所有的想法、分析、實驗以及資料,在我們沒有把它們寫下來之前,全都不存在」。 我想,生活中的感動、生命中的經歷應當也是如此吧!希望我也能像你一樣,能寫出感動人的文字。
也謝謝你記錄北國的點滴,希望有一點也能親身體驗。
無常與明天,哪一個會先到來呢?
我們總是事後才會知道答案。
在我目前走過的生命路途裡,曾有一次與無常擦身而過(搭飛機時發生意外)。難以搞懂的是,當眾人皆哭天喊地的時候,我竟是篤信自己不會死。現在想來,還真是對自己的篤定感到好笑。
生命的路途就是這麼多采多姿,題材怎麼會少呢!對吧?
Dear 四季
巧的是在你聽sigur ros
寫下文章的同時
在我看到你這篇的同時
我也同時在聽他們的音樂
我也同時剛寫完了他們的音樂紀錄片heima的感想
http://blog.pixnet.net/lifepoem
看到你寫的這篇文章
不禁讓我想起了一部電影”Babel”
http://blog.pixnet.net/lifepoem/post/8961750
當我們在同一個時間
發生了不同的事
就算沒有交錯
彷彿在另一個不存在的時空
可能會產生另一種交集與默契一般
於是
我們應該更珍惜一些微小的事物或狀態
或許我們書寫
也是因為要在時間的印記上
抹上一些存在的狀態吧
Dear 北歐四季,
在流逝的時間裡總有令人深刻痛哭的記憶
尤其人生走入後半段,對生命與當下更加學會珍惜
聽聞生命消失我會忍不住掉淚
因了解失去的傷痛和愧咎
我也是個不愛戴錶的人
卻也成了對時間搜尋不斷迴轉重覆的人
這件事我也很意外的
最近在做School shooting的文獻回顧
美國是比較多的事件的國家,但是芬蘭?真的是很奇怪。
前陣子德國科隆的警察成功阻止企圖School Shooting學生的計畫
不知道他們是怎麼辦到的!
Dear Fiona,
謝謝你,百忙之中還來這裡潛潛水,我也很喜歡北歐這裡某種冰冷中的溫熱,那種獨特的距離感,能這樣透過文字分享,留言交流感動,我很開心呢! 也祝你一切好!
Dear yating,
謝謝你的分享。你說的這句話,很有趣呢!對我來說,好像沒有什麼,比用這樣的方式,記錄著生命,把生活再活一次,更讓我覺得快樂了,能分享我的感受與感動,我也很高興。
Dear Serena,
生命真的很無常,只能珍惜當下了,也祝你,一切都好!
Dear 小奧,
謝謝你! 對我來說,用這樣的方式把生活多活一次,好像已經是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了。
Dear Saphi,
啊,原來你有這樣跟無常擦身而過的經歷,雖說那樣的篤信很不容易,但我可以理解耶,因為我也是那種,無論在什麼情況下,我都很容易「篤信」一切都會好。。至於生活,酸甜苦辣,都是題材呀。
Dear galaxy,
是啊,所以說,到了這個階段,早就擺脫不了時間的控制了,呵,只是不常戴錶的習慣,好像就這麼不知不覺的留了下來。。
Dear 棋子,
真巧啊,呵,我們很有默契哦! 🙂
我常覺得,機緣實在很神奇,超越我們可以理解的範圍,卻又三不五時讓人感覺到它的確實存在。。。
Dear Jean,
謝謝你如此深刻的分享。不愛戴錶的背後蘊藏的,也許正是對時間的不捨與熱愛。。我總巴不得一天有48小時,人生可以活好多次,每一段時間最好都別太快走,然而人越年長,就覺得時間走得越快。。
Dear ferline,
為逝者活出光采,多好的一句話,很感人,謝謝你的分享!
Dear Rosa,
呵,那也是件好事啊~為自己,嚕嗦的一直寫。。 🙂
Dear 阿斐,
有一位Time雜誌的記者評論說,芬蘭的例子,有一大部分原因,是芬蘭人的社會性格有關,他的話引起很多爭議,卻也有一部分,是這個社會正在重新檢討、思索的部分。。不過這件事,真的很讓人震驚,芬蘭人自己也很難想像。。
感恩一切我們所認為的理所當然…
往往遇所衝擊才感到如此寶貴與得來不易.
人的遲鈍,總讓自己一次一次的驚慌失措.
能醒能敏的人總能一次一次的無憾無愧.
好一句:
不會再等待那個「特別的一天」,與「更好的時刻」.
Dear Grace,
是呀,生活中認為理所當然的一切,實在太多了,仔細感受,原來每天都是難得的美好。很高興你喜歡這句話,這也是我現在常常對自己的提醒。
Dear lily,
能用這樣的方式把感動與思考分享出去,我也很開心,也謝謝你的留言.
Hi!
Joo Joo!人生是要把握當下啊!唯有這樣才有寬恕與包容,誰知道明天會怎樣呢!
上半年因為聽Post Rock這類型的音樂,聽了幾個冰島團,當然有Sigur ros、Mum、Stafrænn Hákon,還有一些北國團,有著冰冷跟距離的特質,實在很吸引人。
我偶而來潛潛水,最近有點忙,還是帶上我的祝福,希望你一切都好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