Archive for April, 2016

芬蘭孩童學建築,不是為了成為建築師…

芬蘭有這麼一所著名的兒童與青少年建築學校Arkki,專門提供建築課程給4歲到17歲的兒童和青少年。所謂的「學建築」,並不是老師做模型示範,「教」孩子怎麼做。事實上,我看到的情況正好相反。 所謂的「學習」,就是讓孩子「自由發揮」。 有一回,我與孩子阿雷參加由建築學校辦的免費兒童樂高和保麗龍工作坊。現場的孩子,從三歲兒到小學生,各自發揮想像力,拿著切割成不同形狀的保麗龍「蓋房子」,或是圍坐成一桌,從一桶又一桶的樂高中找材料,聚精會神的動手創造。 我原想想看看芬蘭老師怎麼教小孩建築,結果我根本不知道老師在哪裡,因為我看不出來誰是老師,誰是家長,現場的成人們,大都只是站在孩子後面看著孩子做,偶爾孩子找不到特定材料,成人才幫忙找一下。同時也完全沒有人「教」孩子怎麼做,他們只是提供材料,讓孩子自己發揮創意。 雖然這不是正式的課程,只是開放的工作坊,卻讓我對芬蘭孩童建築教育現場有了第一印象: 成人似乎常後退一步,放手讓孩子自由發揮。 兒童與青少年,竟然可以參與都市建築規畫! 對於芬蘭兒童建築教育的第二印象更有趣,那就是兒童居然也可以參加都市建築規畫! 2007年,當赫爾辛基市要將一塊名為「豌豆島」(Hernesaari)的舊港口開發為新區時,不僅邀請三個專業的建築事務所提出設計圖參考,也邀請兩組「非專業」的提議,共同發想城市的未來。「非專業組」的其中之一是住在「豌豆島」附近的民眾,另外一組就是兒童與青少年建築學校Arkki的學生。 最後,這群年紀從4到19歲孩子的共同提案,就與專業的建築師提案並列,甚至被民眾票選為最受歡迎的提案之一。 又過了幾年,當赫爾辛基市政府考慮將一塊港灣邊的土地做為「古根漢博物館」的預定地時,建築學校的學生同樣參與點子發想,小學生也提出自己的「建築設計」,並在展場中展出未來的博物館模型。 看見建築學校的孩童們參與城市建築規畫,讓我覺得很驚艷,驚艷的並不是作品本身「多好看」,而是看到小小年紀的孩童,就開始學著觀察了解生活四周的環境和地景,同時有機會實際參與規畫,成人也予以尊重,並重視每一個孩子的獨特作品,這一點讓我很感動,也讓我對芬蘭兒童建築教育的理念更加好奇。 「最重要的,是培養孩子的興趣!」 2015年的夏天一正好有機會與一些來自台灣的教育工作者,共同拜訪建築學校Arkki,校長碧荷拉.梅斯卡能女士(Pihla Meskanen)本身是一位建築師,從二十三年前設立建築學校後,就一路投身於兒童建築教育,她告訴我們,這些給孩童和青少年的建築課,並非學校必修課,而是下課後的嗜好,一週一次,課程一個半小時,就跟其它的嗜好課程一樣,要自己付費。4歲到6歲的孩童由爸媽之一陪同參與,7歲以上就正式獨立上課。 說到「課餘嗜好」,或許會讓人想到坊間各種「才藝班」,然而,校長很明確地告訴我們,培養興趣嗜好以及訓練才藝之間,心態上其實很不同。 「雖然從4歲到19歲,基礎建築教育可以上滿1300小時,但是這個時數其實很少,我們不可能教會孩子關於建築的一切,所以課程中最重要的事,從來就不是一定要孩子學會什麼,而是培養孩子們對建築的興趣,這樣他們將來才會有動機,自己去學習。」 那興趣又該怎麼培養呢? 「我們會設計不同的課程內容,讓孩子去玩! 比方,我們從來不會在課堂上跟孩子說,今天要學建築的結構,身為建築教育者,我們會將教育理念、和想讓孩子學習的東西,”藏”在遊戲中。孩子並不知道自己正在學習觀察建築結構,卻不知不覺地從遊戲中學會。只有當孩子覺得好玩時,他們才會有動機繼續學下去。」 芬蘭家長,一樣會期望太多? 果然一如我所想像,芬蘭的藝術教育,重視的是孩子在過程中的學習,而不是結果,難怪他們鼓勵孩子與青少年參與都市建築規畫,重點就是要孩子們從生活中養成觀察環境的思考習慣,同時,孩子獨有的創意也會為成人帶來新的靈感啟發。 只是,如果家長看到孩子的作品不夠「美觀」,家長們可以接受嗎? 校長笑了,「其實,有些芬蘭家長也會期待孩子做出「美美的藝術品」,當成果不如「預期」時,就難免失望。這種時候,我們都必須耐心和家長溝通,重點不在於孩子最後成品的模樣,而是在過程中,孩子學到了什麼。」 我想,這一點不只是建築,也延伸到其它的學科上。如果把焦點放在過程,而不是對成果有預設的要求,想必無論是家長還是孩子,都能從中擁有更多愉快又沒有壓力的時光。 讓孩子學建築的目的? 讓他們成為一個完整的人! 當孩子在這裡學了多年的建築後,會被授予一張結業証書,証明曾學過的時數等資訊。當我們問校長,這張証書,會對孩子們上大學是否有幫助時,她說: 「沒有特別的幫助。想上大學,靠的不是你有什麼証書,而是你的能力。」 所以從頭到尾,給孩子的建築教育重視的,都是啟發孩子的興趣,並在遊戲中無形中培養孩子的能力,所謂的「証書」或「結果」,都不是最重要的事。 看到芬蘭的孩子這麼小就可以學建築,還可以參與城市建築規畫,難免讓人好奇猜想,這些上過多年建築課的學生,最後有成為建築師嗎? 碧荷拉校長說,「我們沒有實際統計過,據我所知,到目前為止幾千個學生中,大約有一百多位成為建築師。」 看起來不是非常多,沒有統計也隱約顯示這並非教育的目的,那麼到底孩子為什麼要學建築呢? 「除了開發他們的創造力之外,學建築,就跟學習其它的嗜好一樣,都是要讓我們,成為一個更完整的人啊! 」校長說,「就像我,我小時候學芭蕾、學畫畫、我從來沒想到我會成為建築師,結果我現在竟然從事建築教育。生命中接觸的所有事物,都會累積成我們想像不到的樣子,每一步,都讓孩子成為獨特的自己,所以讓孩子學建築,只是多打開一扇窗,多提供孩子生命創造的養分。」 一場與校長的對談,讓我們對芬蘭兒童建築教育多了一些認識,同時也點出芬蘭教育「以人為本」的全人教育精神。 無論是什麼學科,是建築、設計、音樂、還是其它,當孩子還小時,芬蘭人出發點從來不是為了「訓練」未來的音樂家或建築師,而是提供孩子們創造的養分,讓他們感受人生的寬廣與豐富,並激發他們的興趣和創造力,讓他們從中找出自己的路。 這也是觀察、參訪芬蘭兒童建築教育,帶給我的啟發: 也許我們必須時刻提醒自己放下功利心,放下一定要「為了成為什麼而學什麼」的預設前提,用更開放的心,來看待孩子所接觸的各種嗜好或活動。 未來永遠不在我們的預設之中,無論學什麼,也許都只是要幫助孩子更認識自己,無論那個「媒介」是建築、音樂、繪畫、還是其它,只要孩子能從中吸收各種養份,快樂地享受過程,終將有機會發現自己的潛能、成為一個「完整的自己」。 也許,這才是教育真正重要的事吧。 原本發表於商周專欄的文章連結: 相關文章: 找到天賦,然後呢? 從音樂天賦的發現與失落說起 我2015年的新書: 教養可以這麼自然: 台灣媽媽的芬蘭育兒手記


在異鄉,「教」孩子說中文

去年三月在台灣時,我有幾場新書分享會,每一場我都帶著阿雷出席,可愛的他常常跟我搶麥克風,跟讀者說話,結果,就常有讀者舉手發問: 「阿雷中文說的很好,你都怎麼教他中文的呢?」 其實,我沒有特別「教」他,我只有那一百零一招: 堅持跟他說中文而已。 十三年前搬來芬蘭時,芬蘭文課的老師就一再提醒我們: 「等你們有孩子時,一定要跟孩子說你們的母語!芬蘭文他們會在環境中自然學會,母語卻只能靠你們,而且,孩子只有在母語堅實的基礎上,才能學好其它的語言。」 我想,老師會特別強調,因為很多移民父母到了芬蘭後,就只跟孩子說芬蘭文,丟棄了自己的母語,十分可惜。 因此,有了阿雷之後,我跟老公對這一點很有共識,他只對阿雷說芬蘭文,我只對阿雷說中文。 如今,四歲半的阿雷,雖然芬蘭文的字彙量和表達能力難免比中文多一些、流暢一些,但是他仍然保持跟我說中文的習慣,哪怕偶爾需要想一下用字,偶爾不會說的單字會用芬蘭文代替(然後媽媽我會馬上用中文說一次給他聽),但他可以很清楚地認定並且分辨,跟誰該說什麼語言,跟媽媽,當然就是說中文。 因此我一直以為,只要媽媽或爸爸堅持跟孩子說自己的母語,孩子自然就會以那個母語回應,直到最近連續幾次從朋友的故事中發現,原來孩子跟我說母語,並不是「理所當然」! *阿雷在媽媽的新書分享會上,也想自己拿麥克風跟大家說話。 有朋友告訴我,孩子原本在家中說自己的母語說得很好,但是一上了芬蘭幼兒園,沒多久就轉換成說芬蘭文,僅管媽媽還是用母語跟孩子說話,孩子卻用芬蘭文回答。 也有朋友告訴我,孩子完全聽得懂她的母語,但一樣是芬蘭文回覆,她甚至曾因此假裝自己聽不懂芬蘭文,當然沒兩下就被孩子識破,最後她對我說:「孩子願意跟妳說中文真的很難得,對我來說,只要他們還聽得懂我的母語,我就滿意了。」 聽了朋友的故事,我才明白,原來孩子願意在「異鄉環境」中跟我說中文,並不是理所當然,其實是很多因素的總結。 我開始跟老公討論起,為什麼我如此「幸運」,阿雷到目前為止都還願意用中文跟我對話,雖然我們不是專家,但是根據生活經驗,簡單歸納出幾個可能的原因如下: 較晚上芬蘭幼兒園? 首先,他比較晚才上幼兒園,大約在兩歲八個月快三歲時才去,芬蘭人通常若有正職工作,常讓孩子一兩歲就去幼兒園了,然而當時我們的考量是: 「希望孩子能待在媽媽身邊久一點,習慣說中文的情境與時間長一點。」也許這是其中一個原因。 不過,我也有其它的異鄉媳婦朋友,孩子一歲多就上幼兒園了,直到現在七八歲,一樣是跟媽媽說中文,顯然,上幼兒園的年紀雖然可能有影響,但應該不是全部的原因。 每年回台灣的中文環境? 再來,我和阿雷每年一定回台灣一次,待上個把月,因此,他從小到大就習慣,自己有「兩個家」,有「兩組人馬」,需要他說「兩種不同的語言」。每次人在台灣的期間,他甚至會出現暫時「忘記」芬蘭文的情況,中文也會在短時間內顯著進步。 媽媽不是唯一說中文的人? 還有,我們很幸運,四年多前從西部小鎮搬到芬蘭南部時,正好遇上同住芬蘭的一群台灣媽媽們,各自都有年紀差不太多的孩子,於是整整一年到一年半的時間,我們幾乎每週都有「中文故事屋」,由不同的媽媽輪流說故事給孩子聽,帶孩子玩遊戲、唱歌,而我們這些各自全職帶小孩的媽媽,還常常一起下午茶,帶著孩子輪流去各家玩耍。 如今,這群孩子各自上幼兒園,媽媽們也各自搬遷、或各有新的工作學習或生活計畫,很可惜的,「中文故事屋」不復存在,阿雷也不再有機會常常聽「媽媽之外的人」說中文,然而,生命中前三年那耳邊三不五時有中文圍繞的日子或許隱約紮下了根,無形之中讓阿雷建立了這樣的認知:在芬蘭說中文的,也不是只有媽媽一個人。 最重要的,是爸媽的堅持! 以上,其實都是我們的「猜測」,而且我相信都是很重要的「助力」,但是,我想最重要的,還是爸媽的堅持。阿雷跟我說中文,因為「我們很堅持」,包括我,和孩子的爸。 我堅持,在任何情況下,我都要跟他說中文,當他用芬蘭文取代不會說的中文字時,我就當場用中文重覆一次給他聽,慢慢地,讓他從中學習。 有時候,明明說芬蘭文比較方便(比方人在台灣時,芬蘭文甚至可以在必要時,變成我們母子的「祕密語言」),但是我從來沒有這麼做,因為我知道,原則遠比一時的方便重要。 當然,在這個過程中,孩子難免有些語言上的質疑,此時,我還是只有一句話: 堅持原則。 有一回,我去幼兒園接阿雷時,他的朋友薩姆用芬蘭文跟我對話了一陣,我注意到,阿雷目不轉睛地看著我,像在思索著什麼。平常我也是用芬蘭文跟老師對話啊,他也沒這樣看著我,我猜,對阿雷而言,薩姆和老師不一樣,他習慣成人之間對話的語言,可能是中文、芬蘭文、或英文,但是當媽媽用芬蘭文跟他的朋友對話時,那個感覺突然就不同! 一離開幼兒園,阿雷果然開始發問: 「媽媽,為什麼你對薩姆說芬蘭文?」 「因為他不會說中文啊,我說芬蘭文他才聽得懂。」 「那我可不可以也對你說芬蘭文? 我也想要跟你說芬蘭文耶!」 「不可以,你要跟我說中文。」 「為什麼?」 「因為中文是媽媽的話,你是我的孩子,你要會說媽媽的話啊!」 「喔!」 他沒有再繼續質疑下去,算是接受了媽媽的論點,這一關暫時算輕鬆度過,雖然我無法預期在阿雷的成長過程中,是否又會出現其它的「語言關」,但我開始實際體會到,「堅持」的重要。 我不會假裝自己不會說芬蘭文,或是聽不懂芬蘭文,因為那是不可能的事。 我一直覺得,成人所有的假裝,在孩子澄澈的心面前都無所遁形,真正重要的,是如實的呈現自己的樣子,做為一個媽媽的樣子、一個成人的樣子、一個身為移民的媽媽,也可以憑自己的努力學會芬蘭文的樣子,這些都是媽媽真實的模樣,也是孩子需要認識的部分,包括媽媽的原則。 所以有時候,阿雷甚至會「赳正」我的芬蘭文,或是教我某個字的芬蘭文怎麼說,做為媽媽的我總會謝謝他,偶爾當我的「芬蘭文小老師」,但也不忘提醒他,芬蘭文你教媽媽,中文就媽媽教你囉! 這是我們在芬蘭社會中,彼此自然會扮演的角色,親子,本來就是互相學習的,不是嗎? 今春又有一回,我去幼兒園接阿雷時,阿雷用芬蘭文和朋友老師說完話後,很認真的用中文對我說: 「媽媽,幼兒園的人都不懂中文,所以我一定要用芬蘭文跟他們說話。」一份「這是不得已」的樣子,那認真的表情把媽媽我給逗笑了! 「是啊,所以你跟他們說芬蘭文,跟媽媽就說中文,對嗎?」「對!」他也笑著對我點點頭,我則擁他入懷。 如今,每當阿雷對我說中文,偶爾需要慢慢地想一些字彙時,我開始用更柔軟耐心的心情等待,因為我不再視「他對我說中文」為理所當然。我知道,父母有堅持的原則,孩子也有選擇的權利,而我很珍惜此時此刻,彼此的原則與選擇正好平衡又安然,雖然我無法預測未來,但是,我會繼續這樣堅持下去,只要他在我身邊,我就會努力用中文滋養他。 阿雷,媽媽會一直跟你說中文,盡我的所能,用中文陪伴你長大,現在,未來,永遠。 更多芬蘭育兒與生活的分享,請參考北歐四季臉書專頁。 我的新書: 教養可以這麼自然-台灣媽媽的芬蘭育兒手記